2024-11-29 01:12:31 1
前些天,一部名叫《深潛》的諜戰劇登陸愛奇藝。
熱度不高,口碑也一般。
Sir本來看看第一集下飯。
沒想到,卻看到了這樣拉丁舞式的槍戰鏡頭……
只好默默地點了網頁右上角的“×”。
並非一無是處。
至少這樣的質量,以及這個片名,讓Sir忍不住開啟了網盤,一怒之下重刷了一遍那部16年前的諜戰劇:
《潛伏》。
然後一本滿足。
對,又是它。
喜歡它的粉絲,早就對裡面的金句倒背如流。
甚至,從《潛伏》裡還引申出了許多為人處世的理論:
比如,在面對賺錢機會而舉棋不定時,想想“兩根金條”;
不知道如何拍領導馬屁時,想想“斯蒂旁克理論”。
除此之外,還有各式各樣的,在現在的電視劇裡都看不到的臺詞。
△ 但也多半是吳站長的金句
但僅僅是追憶似水年華嗎?
不。
在這部電視劇剛開播時,我們可能還會沉浸在驚心動魄的諜戰中,或是惋惜餘則成與翠平最後被迫錯過的人生.......
但當這部劇在播出16年後。
隨著時間的沉澱。
我們才發現,在這個驚險刺激的故事後,它的核心,才是一直讓這部劇矗立諜戰片巔峰的根源。
而且,也是與我們當下息息相關的:
在命運當前,人的無力與漂泊感。
它是一個無關乎成王敗寇、一個黨派、一個立場,而是去描述一個又一個的理想主義者的死亡,被吞噬,被衝散的故事。
我們就從兩滴眼淚開始說起。
01
理想主義者A面
李涯,是整部劇裡唯獨一個能與餘則成這樣的“老狐狸”過上幾招的人。
他的起點非常高。
與餘則成同為軍統特訓班的優秀畢業生,被安插在延安,成為戴笠最看好、也在彼時潛伏最成功的密派。
對於李涯的評價,戴笠只有十二個字:只蟄伏,不啟用,待戰時,見奇效。
可惜的是,李涯為了協助吳敬中調查餘則成與左藍的關係,而“不小心”被餘則成揭露身份後,以“人質”的方式,交換到了天津站。
對於李涯來說,他身上是染上了些“紅色”味道的。
他熟悉延安的做事風格,以至於來到了天津站後,對這些彎彎繞繞的人情世故,絲毫不開竅。
雖然嘴上抱怨著延安伙食差,來到了天津後,能在餐桌上看到些葷菜。
伙食好了,生活好了。
可,他的目的卻並不在此。
一句話,讓李涯形象立了起來:
我幹這一行真不圖立功受獎
為黨國消除所有的敵人
讓孩子們過上好日子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李涯正在執行第二次任務,為了保護袁佩林,與他一起躲在妓院繡春樓裡。
外面是紛紛攘攘的聲色犬馬,屋內談論起純粹的理想。
這放到現在,誰看都會覺得這是句“可笑”的話。
但,回看李涯這一生,卻無法指責這樣單純的理想主義是錯的。
甚至,放在現在來看,都是難能可貴的。
尤其,在彼時的天津站,早已經樹倒猢猻散,人人心懷鬼胎。
它並不是一個報效黨國的所在,而是,一塊在動盪時期漂在海上的浮板。
抓住它,喘口氣,接著再游到對岸上去。
人人自保的時候,李涯偏是那個時代下,工作最努力的人。
在他最後留下的“黃雀”任務,給餘則成留下了幾百人的黨國潛伏名單裡,其中有市井流氓,街頭無賴,人群魚龍混雜。
就是為了給餘則成製造一個巨大的迷魂陣。
也正是這個,恰好拖住了餘則成想要撤退的腳步,讓他走上了另一條命運的道路。
他也是最想要走到中心的人。
他周圍的人,都各自有方向:
吳站長,渴望犯錯誤,在撈夠了之後,能被“判”個告老還鄉,遠離官場;
餘則成,作為延安安插在黨國的臥底,只想讓延安的勝利“儘早來到”。
只有李涯。
能問出這種“傻問題”:
為什麼像陸橋山這樣的人,還能受到黨國重用。
像你我這樣的忠心耿耿的,卻得不到好報。
餘則成此時並不知道,這句話也會一語成讖,成為他下半輩子的判詞。
而,李涯之所以能問出這樣的問題,還是他依舊對黨國有著期待。
他期待自己所信仰的黨派能給予自己肯定,能讓自己所信仰的理想,不會落入虛空。
所以,他能如此大義凜然地說出:
“我運即國運”這樣的雄心壯志的話。
就算是國民黨在江北逐漸失守,他還是信仰國民黨能給他帶來的未來。
李涯是真傻。
而傻的人,註定是要吃虧的。
他想不到自己的理想主義,會是他上吊的繩。
在一次餘則成設計暗殺陸橋山,並將殺人兇手嫁禍於李涯的手下時。
李涯又一次覺察到了背叛。
吳站長並不想去蹚渾水,甚至,他將更多的私心偏向了自己的愛徒餘則成身上。
被餘則成扇了一巴掌的李涯。
夢醒了。
他憋住了自己的脾氣,在直起腰來的時候,面帶微笑。
注意他的用詞。
他喊了兩次“副站長”。
為什麼要強調這個頭銜。
還記得在之前他所說的“我運即國運”嗎?
李涯一直堅信的是,有才華的、忠誠的人,得以重用。
但,面前的餘則成是什麼來路?他真的忠誠嗎?
李涯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如果往下繼續查,餘則成在自己面前暴露是遲早的事兒。
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兒。
但,餘則成卻因為是“副站長”,吳站長的親信,就高自己一頭,自己到最後,卻就成了那個被捏的軟柿子。
曾經的那句,“我運即國運”又一次在李涯心裡迴盪開。
他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他所信仰的黨派,帶來的不公與不信任。
李涯並沒有當下發作。
卻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默默流下淚。
此時,他認命了。
從倍受重用的“佛龕”,到屢次行動失敗的“李隊長”,而這一巴掌下,又打碎了他之前的雄心壯志。
李涯的生命,以一種壯烈的、倉促的方式結束。
他雖然沒有像廖三民那樣,為了自己的信念而犧牲。
但,這兩個理想主義者的結伴離去。
也不失一種悲壯的浪漫。
在李涯死時,眼睛無法閉上。
他也許還有著太多未盡之事,也沒能看到堅信的那份信仰給他營造的未來。
此時。
那句“我運即國運”,是否又一次在他心頭縈繞,宛如已經告訴了他,一年後的結局呢?
02
理想主義者的B面
《潛伏》的故事裡,李涯與餘則成是互為映象的兩個角色。
他們同樣是理想主義者。
你可以說,李涯是幸福的,他死在對未來還有期待的時刻,他解脫了;
但,餘則成卻是痛苦的。
他要清醒地活著,帶著死去的、活著的人活著:
正如旁白裡所說。
每當身邊有人死去他都會想到自己活著的價值
這是他更大的悲傷
他屢次告訴自己
你是殉道者
你要承受這些折磨
這些折磨就是理想的代價
與翠平的最後一面,就算是有著巨大的欣喜與念念不捨。
他只能是呆呆地望著近在咫尺的人。
在上飛機前,他還抱有能回到翠平身邊的幻想。
當,飛機起飛後,才得到通知,自己有可能要在臺灣降落時。
吳敬中嘟囔了一句,在天上也要受支配啊。
餘則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命。
接著,笑了。
餘則成的笑,向來不能當“喜樂”的情緒看待。
他笑,是無奈。
是苦笑。
然後,他又臉色一沉,這下才意識到,剛剛與翠平的那一面,也許就是此生的最後一面了。
在此時,他對於未來“命”的走向,還沒有做過多設想。
輾轉多地時,餘則成從未忘記打聽翠平的下落。
但,組織給來的反饋。
人不好找,你們也沒有機會在一起了。
並且,也迅速地為餘則成安排好了接下來的另一場帶有“目的”的婚姻。
他還在疑惑,是真結婚,還是假結婚?
當即被組織告知,這就一場不得有誤的任務。
餘則成還有自己的選擇麼?
喜歡什麼人,跟什麼人結婚,過日子,都已經被組織安排好了。
接下來,他再與自己接頭的組織者交談時,情緒就有了微妙的變化:
當聽到自己已經正式入黨時,餘則成並沒有馬上表現出欣喜。
而是平靜了片刻,微笑,轉移了自己的視線,再說“我會奮鬥終生的。”
△ Sir想誇孫紅雷演得真好
移開目光,表示此刻的心虛。
為誰奮鬥?
餘則成遺漏下了這個主語。為黨,為信念,為翠平?
此時,餘則成還能面對自己堅定不移的信仰麼。
這也是《潛伏》的另一半戲眼。
它在李涯身上,埋下理想主義;而在餘則成身上,埋下的是對於信仰的思考。
信仰。
對於餘則成來說,到底是什麼呢?
他對於立場的選擇上,並無李涯那般堅定。
在一開始,被左藍“策反”時,他不相信自己的軍統身份,會在延安有“寬大處理”。
但他還是說了,自己就沒有什麼信仰,在趕走日本人之後,信仰生活,信仰你。
他信仰愛情。
為了追逐左藍的腳步,也是在看到了黨國的腐敗後,開始加入共產黨。
但,因為時局特殊,所以,在為共產黨潛伏時,他並沒有入黨。
在左藍犧牲後,他依舊堅持潛伏。
此時,餘則成信仰什麼呢?
他只不過是賭贏了一方站隊,他相信的是,在這三個月後,天下太平。
內戰結束,老百姓能安居樂業。
信仰生活。
他與翠平一起的生活,讓他真切感受到了生活。
所以,當翠平靠在他的肩頭設想未來的生活時,他笑了,沒有催她從這“白日夢”裡醒來。
他也渴望擁有這樣的日子。
但,最後他的“信仰”並沒有給他帶來愛情,也沒有給他渴望的生活。
他還相信什麼呢?
當他望著自己與晚秋的結婚照時,流淚了。
他想起了翠平。
想起在那個破舊的房間裡,被“稱為”婚姻與愛情的日子,又如此灼熱。
他並非信仰某一個主義,或是某種慷慨激昂的口號。
當已經實現了“天下太平”後。
他繼續潛伏下去目的,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潛伏》不必點透。
此時的餘則成也才終於明白那句“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的沉重。
03
時代與小人物
前兩年,《潛伏》的原作者龍一在談到這個故事時,說過這樣一段話:
故事中的每一個轉折點,都需要餘則成在內心深處撕開一道縫隙,將裡邊最隱秘的世界揭示出來。而在這個轉折點過後,他不得不面對的鬥爭又自然而然地進入了一個更高、更艱苦、更殘酷的層次,其結果又將撕裂他人性和內心更深入的層面……
在Sir看來。
這是為什麼餘則成在與李涯的勾心鬥角,一直是電視劇裡最精彩部分的原因。
因為這兩個“理想主義者”面對的是共同的、模糊的鬥爭倫理。
在“真情假意”間,他們都需要偽裝自己,以及更進一步地撕裂自己。
最終,也就迎來了殊途同歸的宿命結局。
而此時。
當我們將李涯、餘則成這AB面結局合起來再看的時候,會發現,這也正是《潛伏》真正要談論的東西:
大時代下的,人在面對命運的無力感。
他們都在革命的道路上,獻出了自己。
但,時代卻為他們留下了什麼?
不知道。
一個帶著失望離開人世,一個帶著遺憾遁入黑暗。
他們其實都是悲劇的人物。
沒錯,《潛伏》不像當下的諜戰劇一樣,一定要給主角一個光明的結尾,一個美好的未來。
它反而告訴我們:
“殘酷”,才是他們大部分人最真實的樣子。
在時代巨輪的碾壓下。
我們每個普通人,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反抗餘地,我們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世界走向好或壞的一端,隨著浪潮,擺出各種不同的姿勢。
唯一能抓住的,或許只有謝若琳的處世哲學:
生存主義了。
所以說到底。
當我們再次將《潛伏》翻出來的時候,不僅是對裡面金句、笑點的懷念,對理想主義者的默哀,對生存主義的推崇。
更多的,是看到了這其中,時代在小人物身上作用了什麼。
以及普通人究竟能承受得了什麼。
而這些,其實才是《潛伏》能夠經得起時間考驗的核心。
畢竟。
在面對時代洪流裡,泥沙俱下的衝擊時,我們其實無力抵抗歷史的左右。
它奪去了,但也賦予了;
它掩蓋了,但也揭露了;
它消滅了,但又重生了。
那,我們又應該怎麼做?
《潛伏》的最後。
或許導演用吳敬中的嘴,已經回答了這個艱澀的問題:
活著,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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