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兔”入侵馬拉松

馬作宇/文

合肥馬拉松組委會怒發公告指責“私兔”擾亂賽事秩序，昆明半馬一名配速員因替跑被禁賽，石家莊鹿泉半馬的“關門兔”因超時完賽被關門……

這段時間，中國路跑圈關於“流氓兔”的各種風波甚囂塵上。

馬拉松賽道上的“兔子”，其實是配速員、定速員或者領跑員的別稱。為了幫助大眾跑者更直觀地瞭解自身速度或是找到可以參照的穩定配速，賽事組委會通常會安排經過培訓的資深跑者成為兔子。在這個群體中，那些不能夠按照規定時間完賽抑或是配速忽快忽慢的兔子，則被跑友戲稱為“流氓兔”。

“流氓兔”的各種爭議，始於中國路跑的井噴，然而路跑賽事逐漸成熟，“流氓兔”卻並未在賽道上消失，反而更加扎眼。

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記者採訪了賽事組織者、資深“兔子”以及行業專家，試圖還原中國路跑圈中“流氓兔”爭議背後的問題及亂象。

合肥馬拉松組委會發布公告譴責“流氓兔”。

馬拉松井噴，亂象頻現

“即日起至2025年12月31日禁止參加昆明市主辦的馬拉松賽事”——當昆明半馬組委會對A11135號跑者路某做出處罰後，不少跑者在社交網路上直言——罰得太輕。

大多數希望賽事方從重處罰的聲音認為，一方面，替跑違反馬拉松賽事的契約精神，損害公平性；另一方面，路某還有官方兔子，也就是配速員的另一層身份，違規行為損害了賽事形象。

一紙罰單，塵埃落定，但路某也被歸入“流氓兔”行列。

大型路跑賽事在比賽中啟用官方兔子，自1999年巴黎馬拉松後成為傳統。中國馬拉松賽事於2015年開始“井噴”式發展，而“流氓兔”也隨著兔子群體的發展，逐漸露出苗頭。

據澎湃新聞記者瞭解，最早的“流氓兔”風波要追溯到2016年年底。彼時，廈門馬拉松組委會在2017年賽事鳴槍前5天，取消了一名官方兔子的資格，原因是她不能在規定時間內抵達廈門，且在賽前一天還要擔任大鵬馬拉松的官方兔。

當時，不少跑者質疑這位官方兔子“蹭裝備”，隨即“流氓兔”成了跑圈約定俗成的稱呼。

兔子，其實是馬拉松賽對於配速員的暱稱。

隨著國內賽事數量陡增，賽道上的官方兔越來越多，跑圈關於“流氓兔”的討論也愈加頻繁激烈。

“現在賽道上有兩種流氓兔，一種是主觀地耍流氓，為了蹭裝備、蹭住宿。比賽開始後，他們就以藉口拆掉官方安排的刀旗或氣球。”擔任了近50場馬拉松賽事官方兔子的李九慧告訴澎湃新聞記者，當她2018年開始擔任兔子時，大部分賽事並不提供比賽裝備及免費住宿。隨著賽事井噴，往往同一天全國有十多場賽事，對兔子需求也是水漲船高。

2023年，李九慧重新擔任賽事官方配速員，她發現兔子的待遇越來越好，甚至成了部分人牟利的手段，“當然，也有一部分兔子‘耍流氓’，是因為能力不足，無法按照穩定的配速完賽或者在規定時間到達終點，這類人也被歸入‘流氓兔’。”

當“流氓兔”的概念越來越廣，亂象也隨之升級。

一位負責過多項賽事官方兔子招募和培訓的“兔頭”（兔子負責人）告訴澎湃新聞記者，“現在偽造參賽經歷、完賽證書，騙取兔子資格的現象越來越多，就是為了透過兔子招募的初篩，走後門、託關係的情況更是屢見不鮮。”

按照這位資深“兔頭”的說法，一般的中小型賽事，官方招募的兔子大概在五六十人，但透過各種途徑“安排”成為官方兔子的有時甚至達到十幾二十人。

濫竽充數，趁虛而入

為什麼成為兔子對跑者有這麼大的吸引力？

在馬拉松賽事官方兔子的招募頁上都不避諱福利待遇，除了參賽裝備、配飾和引導氣球外，組委會還會特別提到“官方配速員將透過賽事官方平臺、官方賽事手冊集中推介，賽前在官網、官微進行配速員介紹”。不僅如此，“賽時統一安排進場”“賽前進行拍照合影”“在第一排出發”等等，都是官方兔子的待遇。

“在賽道上幫助跑者並且帶著他們衝過終點，充滿成就感。”多位在國內各大賽事擔任過官方兔子的跑者告訴澎湃新聞記者，真正的兔子不在乎裝備和免費住宿，成就和榮譽才是真正的收穫。

澎湃新聞記者曾經參加過馬拉松賽事的官方兔子賽前見面會，在現場的自我介紹環節中，一位初次成為兔子的跑者就為了這份榮譽激動不已：“感謝組委會給予的機會，我是一隻‘本地兔’，我家裡人知道我當兔子都特別開心，他們都會到場邊為我加油。”

隨著跑者群體不斷擴大，想當兔子的跑者也越來越多，其中自然會混入一些能力參差不齊、目的性不純粹的“流氓兔”。

對賽事來說，官方兔子的要求其實並不低。

從目前大部分馬拉松賽的組織流程上看，想在鳴槍前過濾掉“流氓兔”並不容易。

澎湃新聞記者也諮詢了上海馬拉松和無錫馬拉松的賽事相關負責人，像這類世界田聯的標牌賽事，他們會將官方兔子的招募交給合作品牌或者裝備贊助商。與此同時，賽事也會要求合作品牌進行相對嚴格的篩選和培訓。

以上海馬拉松為例，負責兔子招募的裝備贊助商會透過面試和跑步測試來過濾掉一部分能力不達標的跑者，再經過幾周的訓練營培訓，最終篩選出官方兔子。在這一週期較長的選拔過程能規避一些潛在的“流氓兔”。

然而，國內一部分賽事公司由於人員有限加上運營賽事較多，在兔子的招募與培訓上無法做到如此嚴謹。另一位長期負責國內多項賽事的資深“兔頭”透露，“國內一部分賽事會把招募兔子的工作交給一些有經驗以及有人脈的跑者負責，讓其以組委會的身份負責招募並進行賽前培訓。”

兔子對不少跑者取得穩定的成績非常重要。

按照這位“兔頭”的說法，一旦如此，官方兔子的整體質量就取決於“兔頭”的責任心，“相比於兔子的個人素質，有些組委會更在意成本考量，他們會按每個兔子幾十元到幾百元不等的費用給負責人一筆錢，讓他們置辦兔子的各種裝飾和服裝。那些‘精打細算’的兔頭就能從中獲利。”

這位“兔頭”坦言，大眾路跑賽季賽事繁多，國內“核心兔子”也就只有幾十人，所以會出現一個“兔頭”在賽季中同時負責幾場比賽的情況，也難免導致“流氓兔”濫竽充數，乘虛而入。

“其實跑圈裡的一些流氓兔已經是老面孔，但他們還能經常出現在各個賽事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組委會並不知道他們賽道上的品行問題，只是單純考慮完賽能力。”這位“兔頭”表示，“由於賽事太多，就算某一個‘兔頭’禁止他成為官方兔子，那些流氓兔仍有機會混入別的賽事。”

有實力、有責任心的兔子特別受歡迎。

走出信任危機

如今官方兔子遭遇的“信任危機”恰恰源於選拔和培訓流程上的不完善。

中國田徑協會新聞委員會委員，上海體育大學副教授陳國強就告訴澎湃新聞記者，“選拔材料中是辨別不出兔子品行的，他一旦拿到官方物料可能不會好好跑，其中也不乏有個人宣傳或商業目的。”

“流氓兔”頻繁出現不僅給賽事口碑帶來了極大損害，也困擾了那些努力用心成為官方兔子的跑者。

“在賽道上，有些跑者不分青紅皂白罵我們是流氓兔，可能他們曾遇到過相關問題，也可能純粹是對官方兔子的不信任。”李九慧有時不願去回憶那些不愉快的兔子經歷，有些跑者經過兔子時，會用力拍打氣球甚至故意去扯拽或者拔掉刀旗，“這些對我們都是很大的困擾，但作為官方兔子，要保持良好的形象，服務跑者，保障賽事形象。”

在無錫馬拉松和廈門馬拉松都擔任過兔子的李九慧認為，要成為合格的兔子不容易，除了按照規定的“槍聲成績”完賽外，比賽中的配速也需要極為穩定。李九慧以自己近期擔任“500兔子”為例，官方兔子需要在“槍聲成績”內到達終點，所以她設定的配速為7分06秒。此外，她還會在賽前一天進行探路，根據實際道路長度和起伏再調整比賽計劃。

今年杭州馬拉松使用機器狗來擔任兔子。

“很多人覺得兔子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但如果跑過幾場比賽，就會發現因為各種距離校準和尋找目標，不知道怎麼配速了。”李九慧也曾經歷過這樣的迷茫期，她不斷調整和磨合，根據賽道公里牌之間的實際距離及時校準配速。“此外，4人一組的兔子也更注意隊形，當隊友去補水的時候，儘量會在賽道上留一到兩人穩定配速。”要不折不扣完成這些工作，也意味著兔子沒有時間去拍照、拍影片。

在李九慧看來，官方兔子要走出跑圈的“信任危機”，“穩定的配速很重要，但與此同時，責任心也非常重要。”

而在賽事組織層面，更加嚴謹和完善的官方招募流程是規避“流氓兔”重要方法。除了在賽前訓練營和兔子見面會上強調“不要忽快忽慢”以及“不要干擾他人比賽”外，建立官方兔子的誠信完賽名單也是一種選擇。

據澎湃新聞記者瞭解，目前，一些賽事也提出讓官方兔子提交報名費，按規定完成配速任務後再退還押金的方式。不過，現階段對於防止“流氓兔”的效果還有待檢驗。一如陳國強副教授所說的那樣，“賽事規程中都有提到官方配速員的責任，但實際操作中也很難透過查詢或辨別來處罰流氓兔。”

對於高速發展的中國路跑來說，只有一切更加規範化，才是賽事和跑友最大的福音。只有這樣，流氓兔才會在路跑江湖上逐漸銷聲匿跡。